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試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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試探

真有意思。

還有人上趕著排隊去淋雨的。

孟鶴鳴夾著煙沒說話。安靜的那幾秒, 腦海中有什麽斷斷續續地閃過。他回身望一眼主臥,門縫底下透著一條昏黃的光,女人安靜又蒼白的臉還在腦海裏揮之不去, 他忽然擰滅煙頭,下頜朝夜深處點了點。

“走, 去看看我那位弟弟。”

步行十幾分鐘的距離,孟鶴鳴沒要高爾夫車。

他單手抄兜, 緩緩行走在夜色中。

雨後空氣澄澈, 濕度也降了一些,但汗濕的襯衣貼在後背依然不怎麽舒服。

他低頭,這才發覺自己一身褶皺。

唯一的慰藉是這一路過來,花園裏驅蚊香氛的薄荷味足夠提神醒腦, 讓他的心情也短暫地平靜下來。

管家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後。

忽然聽前邊問:“他下午也去花園裏玩了?”

這個“他”, 管家想,一定指代的是小少爺。

他點頭:“那場雨下得突然, 小少爺估計被困在了湖邊,沒能及時回來。不過好在他披了件鬥篷,淋得沒那麽嚴重。”

“湖邊?”

“小少爺這幾天都會去湖邊散步。不走遠, 只到涼亭附近, 待個一時半會兒的就回來。”

孟鶴鳴意味不明:“他倒是好興致。”

短短幾句話,孟鶴鳴已經失去了再問下去的欲望。

他不明白幾分鐘前自己的懷疑來自哪裏。

如今再想,覺得有點可笑。

一個淋得渾身濕透, 另一個卻有鬥篷全須全尾地護著,再怎麽沒紳士風度的男人恐怕也沒法坦然做到讓一位女士淋雨。

何況看平日相處, 他那位弟弟還知道恭恭敬敬地叫一聲“嫂子”。

黎敏文住的那一棟燈火通明。

距離數十米的距離, 樹籬後如同白日一般的繁忙景象。

孟鶴鳴在花園燈下站定,熒白燈光照得他沒有表情的臉異常冷峻:“只是咳嗽?”

管家想那不可就是咳嗽嘛, 一聲兩聲的,連說話都不耽誤。有央儀的事在前,他思忖片刻:“病到了晚上說不定會加重,這……還得看看再說。”

孟鶴鳴揮揮手,示意人下去,自己獨自一人跨過拱門進到園子裏。

正巧黎敏文送醫生出門,與他視線相觸。

孟鶴鳴抄兜而站,漫不經心地問:“怎麽樣?”

“醫生看過沒什麽大礙。”黎敏文笑著把醫生送到門口,再轉身,神色淡了淡,“怎麽現在才來看你弟弟?”

孟鶴鳴挑眉:“我早來了他會早好?”

“……你要多關心他。”黎敏文皺眉,“你們是一家人。”

“是嗎,我還以為我不是。”

氣氛就在這一句之後冷了下來,降至冰點。

黎敏文雙手環胸:“孟鶴鳴,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。如果你這點大度都不能展現,那說明過去那麽多年我對你的教育很是失敗。”

孟鶴鳴笑得溫和。

他在想,她嘴裏說的教育指的是教他怎麽在父親和大哥面前藏拙,等著機會反咬他們一口;還是教他忍辱負重,隨時隨地都要在人前裝出謙謙君子的模樣;

亦或者說,是心要狠,咬到嘴的肉打死都不吐。

這些確實都教過。

唯獨沒教他怎麽真正的兄友弟恭。

他越過黎敏文,撂下一句:“比起現在教育我,不如多關心關心那位吃過很多苦的弟弟,把他的教育補回來。”

孟鶴鳴畢竟是現在孟家說話最有分量的人,即便在黎敏文這棟別墅裏進出,依舊一路暢通。

他邁上樓梯,還未踏入三樓,就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藥材味。

傭人端著餐盤往下,見到他立到一旁。

孟鶴鳴朝他點了下頭,繼續往上。

路周就坐在三樓起居室的沙發上,黑發柔軟地耷在額前,瞳孔也是純粹的黑。他聽見腳步,站起身,與那位總是一絲不茍的哥哥對上了眼。

路周怔了一下。

因為一絲不茍的哥哥襯衣上布滿褶皺,發膠也因為空氣中過分的濕度失去效用,額發散了幾縷,就像剛經歷了一場長跑。狼狽和矜貴破天荒地出現在了同一個人身上。

他並不覺得對方會因為自己淋了雨急匆匆地過來探望。轉念想到來得恰到好處的醫生,路周仿佛明白了。

他捧緊手中藥碗,“是嫂子也病了嗎?”

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沈靜,像是那場暴雨落下之前安靜又不可叵測的天空。

路周坐在沙發裏,無聲挺直脊背。

他的哥哥在他對面坐下,仿佛真的在關心。

“怎麽一起弄生病了?”

路周啞口。

怎麽,一起?

那一瞬間,路周想到央儀在怕孟鶴鳴,更害怕讓孟鶴鳴知道她與自己的事。

他嗅到了一絲陷阱的味道。

放下瓷碗,路周偏頭咳嗽數聲,直到表情慢慢恢覆。

再回頭,依然是一張純良的少年臉。

“嫂子生病可怪不到我頭上。”他無辜地攤開手,“我跑回來路上碰到嫂子時她已經渾身濕透了,我想把雨衣讓給她,她還不要,說什麽反正都濕了不想欠人情。”

路周托了下腮:“嫂子是不是還沒把我當一家人?一家人說什麽人情不人情的。”

“在哪碰上的?”孟鶴鳴問。

路周不確定道:“花……田附近?”

“那麽遠的距離,你就讓你嫂子淋著回來?”

“……”

半晌,男生小聲嘀咕:“可她不要啊。”

孟鶴鳴坐在沙發上,雙腿交疊,並不順著他的話下去,語氣倒像極了正常家庭裏大哥數落弟弟。

“我有說過來怪你嗎?這麽著急撇清關系倒是顯得你確實心虛。”

心虛……嗎?

還好吧。

路周挺直腰桿,故意做出自己沒錯的模樣。

正巧黎敏文端了個白瓷碗上來,掃一眼孟鶴鳴,責怪道:“小儀生病怎麽還能怪你弟弟頭上,她見著天要下雨不會提前回來麽?”

“說得好。”孟鶴鳴雙手搭在膝蓋上,“知道天要下雨,你還往外跑什麽?”

路周接瓷碗的手一頓,“這不還怪我麽!”

“這碗冰糖雪梨也要喝,喝完再睡,知道嗎?”黎敏文邊叮囑邊回頭,“這是你弟弟,不是你下屬。”

孟鶴鳴置若罔聞,只是擡了下腕:“媽,你還不睡?”

黎敏文是最在意美容覺的。

看一眼時間,用手扶著眼尾最後警告:“都好好說話。”

等人走遠,路周裝模作樣去端那碗冰糖雪梨。

“讓你喝了嗎?”孟鶴鳴冷不丁道。

路周停下手,擡頭:“哥,你又要問什麽?”

孟鶴鳴雙手環胸,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臂彎,“回答長輩的問題是最基本的禮貌。”

“回答什麽?”

靜了半晌,路周道:“我去湖邊散步。”

“不知道天要下雨?”

對方眼底又濃又黑,讓人分辨不清真實情緒,路周只覺得自己像極了被審問的犯人。在周而覆始的問題循環中,他仿佛明白了為什麽央儀會怕他。

不是高高在上、難以接近的那種感覺,而是骨子裏對每一件事的極致掌控欲。時常會讓面對他的人感到窒息。

路周深吸一口氣:“湖邊有棵荔枝樹。”

“繼續。”

“雲州的家門前也有一棵這樣的樹。”路周往他身後看一眼,似乎是在確認黎敏文確實不在,才說,“這個季節是荔枝成熟的季節,在樹下走走能聞到很淡的荔枝甜,有點像……”

“我說過你不能回去。”孟鶴鳴打斷。

男生低垂下眼:“我知道。”

“不該有的想法趁早扔掉。”孟鶴鳴起身,無意再盤桓此事。走了兩步他停下,目光掃過茶幾上兩個瓷碗,“記得喝完再睡。”

重新回到自己那邊時,門縫底下昏黃的光已經滅了。

孟鶴鳴走到床前,探了探床上那人的溫度,額頭還在冒汗,溫度倒是下來了。

他收回手,將指腹濕涼的觸感擦在絲帕上,而後慢條斯理疊好,攏回手心。

怕吵醒她,孟鶴鳴沒多逗留。

這晚他睡在與書房相連的另一間臥室。

第二天早上,央儀在樓下餐廳看到孟鶴鳴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。她默默回過頭,擦了下眼睛,再轉過來。

男人腰背挺拔地坐在餐桌前,一手翻閱平板,另一手握著一把白瓷湯匙。那把湯匙在他指尖緩緩攪動,連軌跡都變得優雅起來。

聽到腳步聲,他擡了下眼。一字未說,但央儀從中看出了兩個字——坐吧。

身上還有熱度,早上醒來時央儀拿過床頭櫃上的耳溫計自己量了量,三十七度九。

不過比起昨天時冷時熱,骨頭酸軟的感覺,已經好多了。現下身體沒那麽重,大約是發了一晚上的汗,輕盈許多。

她慢吞吞挪到餐桌前,坐在他對面。

“坐那麽遠做什麽?”孟鶴鳴放下平板。

很快傭人把另一份早餐送到孟鶴鳴左手邊的位置,央儀察言觀色,將座位換到他身側去。

才坐下,他的手掌就探了過來,在她額頭上貼了貼。

“還在燒?”

“還有一點點。”央儀用手比了個姿勢,“不過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了。”

貼在額頭上的手指很輕地彈了她一下。

央儀啊一聲捂住額頭,心想大早上的誰附體啊,孟鶴鳴怎麽會幹這種幼稚的事情。視線落他臉上,他一臉雲淡風輕,似乎剛才什麽都沒做一樣。

懷疑自己燒到腦子了。

央儀捂了好一會,松手:“你打人。”

“食不言寢不語。”孟鶴鳴將手裏的瓷碗推到她面前,示意,“先吃早飯。”

攪了半天的粥是她的?

央儀這次真的懷疑自己燒到腦子了。

她再看傭人端來的這一份,裏邊果然少了粥。於是拿起湯匙,碗裏溫吞的熱氣冒出來,入口溫度剛剛好。

昨天一整天吃得都不多,到現在,胃裏空空。

央儀乖乖喝掉一整碗。

擡頭。

孟鶴鳴問她:“再來點?”

“飽了。”她摸摸肚子,有點拿不準現在的情況。

既然不在用早飯,就過了食不言寢不語的時間,央儀雙手疊放在腿上:“你……怎麽不問我昨天的事?”

“問什麽?”孟鶴鳴好整以暇。

“就是淋雨了然後……”

他似乎有所了然,順著她的話繼續道:“然後和路周一起回來?”

央儀緩慢地眨了眨眼,心卻重重地跳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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